有一些辜负,再没有机会弥补
第143期
讲故事/七月
编 辑/廿芭
千叶树/点蓝字请关注
01
再一次见到鲍书记,是在朋友家里。
此前我已经听说,因为表现良好,他减了几次刑期,提前出来了。
短暂的尴尬之后,我还是称呼他鲍书记,他果断地摆摆手:
就叫老鲍好了。
02
今天的老鲍,当年是我们镇里的书记,是位让许多干部犯怵,又让许多老百姓敬畏的狠角色。
那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关于他的种种段子。
谁谁开会迟到了,他喝令这位谁谁,站在位子上半小时。
谁谁工作日中午喝了酒,罚两箱同样的酒,直接送到敬老院孝敬孤寡老人。
他老爷子生病住院,七站八所的小头头明里暗里去探望,塞了藏了红包,他安排办公室退了,退不掉的就以他们的名义捐给希望工程,把收据分头交到他们手里。
镇干部联系贫困户,结果就他一个干部,把结对的贫困户家的两个孩子,接到家里过了整整一个寒假。
年终汇报会上,一位副手读材料汇报条线工作,他叫秘书把副手的材料拿给他,请副手继续汇报,然后不停地纠正了副手报出来的数字和百分比。
那时候遇到别的乡镇的人,说书记镇长好比土皇帝,要见一面难呢,我们镇的人就觉得是个笑话。
鲍书记的办公室几乎很少关了,大家也知道他的单人宿舍就在政府食堂后面,一张床两个凳,一个书柜两只羽毛球拍。
鲍书记跟手下的干部说,书记怕群众还叫什么书记呐;不过等哪天没有人来找我了,就说明你们干得很好啦。
03
鲍书记家在离镇四十里的宝宜县城,我们很少见他回去,有时候他的爱人会下来,帮他洗洗晒晒,也不和大家说说什么,干完了就搭公交回城。
有时候迟了,鲍书记就叫通讯员喊来三轮马自达送她走。老百姓看见了就感慨,其实书记也不容易的,好在过几年回城就好了吧。
鲍书记在我们镇干了四年多,镇里的面貌一天天地改变着,路多了宽了,楼也前脚赶后脚地赛着高了,做生意办厂子的猛呢,三天两头有外地客商来考察,过后新厂就跟着开张了,闲了多少年的妇女们说说笑笑地做起了工人,在外面打工的也陆续回来不走了。
大家都估算,鲍书记干出了成绩,怕的留不住他啦。
果然,年底的时候都在传鲍书记要提拔上城当更大的干部了,我们的心情很复杂,舍不得他走,又希望他走,像他这样的跟条龙似的干部,是不可能一直待在小池子里的。
04
我们做梦没有想到的是,年一过鲍书记哪里也没去成,县里的专案组却进驻了镇招待所。
一时间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,说什么的都有。
最后报纸上的版本是鲍书记通过他的亲戚,收受了几个开发商和企业老板的三十多万元现金和奢侈品。据说当时他正在县里的大众电影院参加一个大型会议,被纪委和检察院的人请出来,走到门口时,一向果敢坚毅的鲍书记,已经两腿打软,不能正常步行了。
县里的电视台播出他受审的画面时,我们看到他的头发突然白了一小半。
鲍书记被判了十二年,这一年他才四十出头。
05
朋友提及我老家的镇,老鲍哦了一声,说你的老家我工作过几年的,他还记得那些村村组组角角落落,甚至还问起当年被他收拾过的几个街油子。
我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,感受到了他对我们镇的感情,也是对那段经历的深深怀念吧。
我告诉老鲍,其实大家也都很挂念他感激他的,现在还常常说起他的好。
那年因为修路一些群众集访,领头的几位大爷跟负责协调的干部拍桌子嚷嚷,要是鲍书记在,看你们还敢胡大咧嚼!
他们打死都不肯相信,鲍书记出事了进去了。
我正说着,老鲍忽然情绪低落了下来,过了一会他问我,后来那路修好了吗?
修好了,不过拖了很久,说话的大爷去世了,没能看到通车。
老鲍哦了一声,不再说话了,站起身去了书房。
朋友怪我话太多了,老鲍听见了说没有没有,是我有些激动。我辜负了这些老人,再没有机会弥补了。
他深深地叹了口气,又陷入了沉默。
2016-7-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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